忽而想念起一片瓦,尤其在风雨交加的夜里,这代表我怀旧了吗?在漆黑的夜里,关上所有的灯,我睁着眼睛,躺在床上许久,辗转难眠。无由想到杜子美的《茅屋为秋风所破歌》,“床头屋漏无干处,雨脚如麻未断绝。自经丧乱少睡眠,长夜沾湿何由彻。”,又无由想起一出戏里的台词,“上无一片瓦,下无一块砖”。那是怎样愁苦的境地啊?且不去想。下雨的夜晚思绪总是绵长、交织、混乱的,也许是朦胧睡意将要袭来了吧。一排排,褐色的瓦片铺满屋顶,一排排,铺满我的眼睛。沙沙细雨拍打窗外的枝叶,叶子上闪着微光的雨珠子,包藏幽幽的思念。小小的瓦片啊,像乌黑的小船一样,顺流淌进我反复的念想之中。这样听着,两个耳朵竖起来,仿佛可以捕捉到历史纵深处的声音,遥远,却依旧清晰。听,瓦在诉说。密集的雨点击打着它,猛烈的风试图将它掀起。有一阵,瓦被撞击得咣咣作响,特别是台风越境的晚上。记得,屋后曾有一棵老杨树倒下,砸碎了好大一片瓦。晚上,胆小的我,躲在屋里不敢出去看个究竟。幸好,碎的只是一个屋角的瓦片。于是,我们便平安度过了一个晚上。第二天清晨,大人们爬上屋顶,把被风挂倒的大树用力推向大地,开始修补残余的瓦片,小孩子们便成群来到屋后捡拾碎了的瓦片。孩子们拿着碎瓦片,放在屋前的大场上将棱角磨去,当作玩耍的小轮子,在地面上滚来滚去。被磨圆的瓦片与地面发出“嘶嘶”的摩擦声,就像隐藏在夏天的蝉鸣。有淘气的男孩子捡来打水漂,他们站在村口的大河边比赛飞标水上漂,力道需刚中带柔。薄薄的一片小瓦片碎片,踩着水面,激起几圈涟漪,从此岸飞向彼岸,速度似风驰电掣。有心灵手巧的女孩子,拿它在空地上涂鸭,画里有大树,小河,伙伴,还有一座座的瓦房子,房子上布满鱼鳞似的瓦。大人们的白手套,被褐色的瓦片蹭黑了,黑了的白手套护住手上的老茧。我瞥见,他们脱下手套的当儿,那一双双手泡在干净的河水中,灵秀、粗糙,仿佛光可以在手心里折射出许多块阴影,顿时洁白了。旧瓦碎了,必须补上新瓦。乡邻们从村子最边上的砖瓦厂运来一小车瓦片,堆积成整齐的一摞。一片瓦,在出窑之前,诞生于土和火的结合,它是火里飞出的土凤凰,继承两种秉性,一种是土的温和朴实,另一种是火的坚毅执着,就像住在瓦房子里的人们。任由雨水的洗刷,从褐色染成青色;任由阳光的曝晒,从黑色褪成浅灰。它们依旧安静平淡,紧靠着彼此,为屋子遮挡风雨,度过了悠悠岁月。母亲说,瓦是天空的眼皮,雨是天空的眼泪。盖上瓦片,屋子四季通风,冬暖夏凉,眼泪便不再有。她说这话,眼里闪烁着幸福的希望。城市里的雨不绝下着,我只看到树木摇摆的绿影,这样的雨下得缺少诗意。若是,在江南的瓦房子里,此时,便可卧床听雨滴在瓦上弹拨,听夜风在瓦上吹奏。瓦下灯光昏黄,有人在屋里窃窃私语。听,瓦在歌唱。是谁,在往昔的夜晚谱下那样一首曲?是自然女神吧。她优雅地扬起迷人的指尖,天地一片气势恢宏,千个万个的瓦变作褐色的琴键,在她手下演奏着,时而徐缓时而急促,时而欢快时而激烈,加上风的呼吸在瓦片的缝隙中穿梭,如大提琴的低音,给夜晚听雨的人们免费馈赠一曲感人肺腑的交响乐。六月的尾巴,七月的开头,我早已等不及要去见一见思念的屋瓦。我站在瓦屋的前面,远远地就看见一个个紫色的小精灵——瓦松,在瓦片上向我打招呼,这些瓦松参差不齐,最高的也不过二十来公分,腰却挺得笔直,是什么让我注意到它的呢?也许是因为它站在高处吧!我知道,这是一座历经百年的老屋了。就算没有瓦松,我还是可以知道它是我住过的那一间,它屋顶的瓦片上还特地塑了一个泥瓦将军,是祖先们造房时候留下的。现如今,人去楼空,泥瓦将军守得一片皎洁的月光,一座古老的屋子,在日与夜的交替中,孤独着、寂寞着。听,瓦在沉默。在这个细雨微鸣的夜晚,外面没有灯火,一片漆黑,头顶亦无一片瓦。我想到那些和瓦有关的人们,在村子里,有盖房子铺瓦的工匠,叫做瓦匠。瓦匠们带着他们简单的工具从乡村出发,来到城市,再也无需爬上屋顶去布置褐色的瓦片。高楼建造起来了,但是,他们却依旧行走在月光下,拖着疲惫的身影。我看过他们拿着泥刀砌墙,站在几百米的高空,技术精准,无一丝一毫偏差。旧房要拆迁,新建的房子,让他们到哪里去找一片瓦呢?找不到瓦的,除了他们,同样还有我。瓦沉默着,我因想念彻夜不眠,想念细雨江南的白墙黑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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